CHOW YUN FAT X CHEUNG KA LONG GREAT MINDS
THE INTERVIEW

2022 年 11 月某日，香港正步入初秋。這樣平凡的一天與其他日子無異，只是這個秋天意外地迎來了潮濕的空氣;在西貢被群山包圍的攝影棚被一重濃霧籠罩着，稍一晃神，就像走進了《臥虎藏龍》的竹林深處，那個充滿靈氣與江湖傳說的國度。

「終於見到了我的偶像!」周潤發的聲音穿透了整個攝影棚，一身運動裝束的他走到張家朗面前，先是禮貌地握手，再來了個親切的擁抱。在他到場前工作人員特地響起了十分鐘倒數，但相信沒有任何準備能減輕這一刻的重力。兩人的首次碰面在大門前上演，一向內斂的家朗聽到發哥稱自己為偶像時似乎有點驚訝和緊張，反之發哥的眼睛卻閃耀着興奮光芒。「你真是很高啊!」說着伸手比對着兩人身高，幾乎帶點孩子氣。

「剛與發哥見面時，實在是有點難以置信聽罷，旁邊打開了話匣子的發哥還在笑著問道:為什麼?「我通常都是在電影中看見發哥，第一部應該是《賭神》，後來朋友推介我看《英雄本色》、《監獄風雲》，我都十分喜歡;發哥的演技實在是太厲害。」

出生於 1997 年的張家朗與現場許多人一樣，錯過了發哥以及香港電影的黃金時代。有趣的是，兩人的道路可能比大家想像中有更多共通之處。發哥出生於香港南丫島，在基層家庭中成長，17 歲就輟學投身工作。1973 年，18 歲的他在朋友鼓勵下投考了無綫電視藝員訓練班，從特約演員開展演藝生涯。開始之時，薪酬微薄加上每天超長的拍攝日程，發哥經常在拍攝工作結束後就躲在錄影棚的後台席地而睡，翌日被工作人員拍醒後又再繼續工作。這種艱苦的工作和生活持續了好幾年，也正是這樣的歷練，令發哥接觸到各種各樣的角色時，無論戲份多與寡，他都能夠把他的經歷投放其中，再加上他的努力將之發揮到極致。其後他出演《狂潮》等電視劇播出後才被觀眾所熟悉，1980 年，發哥終憑《上海灘》成為華人世界所愛戴的寵兒。

為了突破其演藝生涯，不久後他毅然進入電影界挑戰自己。跳進大銀幕需要靠票房去證明自己的市場價值，在此前題下，發哥又過回了在電視台般的刻苦生活，包括為爭取演出而不計較酬勞的工作。只是經過數年的努力，他仍然背著「票房毒藥」的巨大包袱壓力——而這反成為他的動力泉源。終於在 1986 年，《英雄本色》的爆發使發哥奠定了華語電影巨星地位;往後數年，由發哥創造出許多的經典電影人物卻也沒使他停步，勇闖世界電影夢工場——荷里活。

雖說發哥當時在亞洲已經是影視界的巨星，可到了這個以英文電影為主流的市場，他就變成一張白紙的「新人」，而學英文，成了適應當地的生活習慣和文化差異的首要。以一個年過 40、且在香港幾乎沒有運用過英文的他來說，這也許要比演戲更難。除了日以繼夜學習語言，他還要到各大製片廠、製片家、導演等「拜碼頭」。發哥的第一部荷里活電影《血仍未冷》，是在美國生活了三年後才爭取到的。這段等待期的歷練過程，艱辛程度絕非筆墨所能輕易描述，期後，他所參演的《安娜與國王》和《加勒比海盜 3》等作品令全球觀眾驚艷。

在 2000 年，發哥又一次接受了新挑戰，應邀前往中國內地，出演了李安導演的《臥虎藏龍》。此片創造了華語電影的歷史，一舉勇奪奧斯卡金像獎最佳外語片等四個大獎。之後，發哥也與中國內地的導演合作了《滿城盡帶黃金甲》、《孔子》、《讓子彈飛》等極富市場影響力的電影作品。2018 年，發哥出演香港電影《無雙》，再次把低谷中的港片市場掀起熱潮，更把香港警匪片的環球總票房紀錄推向高峰。此刻的發哥，仍然在為下一個挑戰作準備……

這是由零開始的故事，也是那個年代香港人努力不懈的故事。 雖然，能夠達至成功始終是少數，但對於一個時代來說，擁有希望，遠較實際結果更為重要。周潤發說得上是這個希望的載體:贏得了完美世界，而他卻沒讓自己處身於超然世界或過上奢華生活。他還是樂得清靜、穿著簡單、到街市買菜、去大排檔用餐，還覺得坐地鐵遠比名車更方便和實惠，他就是這麼真實的一個巨星。

「演戲的生涯可以很漫長，而運動員就不一樣……」化完妝的發哥換了氣場，修飾了邊幅，滲出點點文人氣息，娓娓道來他對家朗的印象。「第一次在熒幕上看見家朗，就是在他的金牌之戰。那天早上我和朋友在“雷公田”跑完步到茶樓喝茶，電視剛好播放着那場賽事——實在是有型！最難忘有一幕，對手剛剛繞過了家朗的身邊，家朗倒劍進攻——真的很瀟灑！除了李慕白，大概沒有人如此的玉樹臨風，更擁有如此的高超劍術！」發哥對這場賽事的記憶深刻程度，足以證明與家朗見面時將對方稱為偶像，絕非客套。「當對手落後追趕的時候，把你逼到場邊，而你十分冷靜，那時我不禁想：你如此年輕，面對這場世界大賽卻能如此沉着，實在難得。後來電視重播你過往賽事的畫面，你第一次奪下世界賽冠軍時非常激動，而到這次奧運奪金卻非常冷靜，感覺到你在這幾年的轉變也不少。」

家朗與發哥一樣，很早出道，中學還沒有畢業就毅然投身全職運動員。當一般十來歲的年青人正沉迷於電玩和做白日夢之時，家朗已經過着充滿紀律的運動員生活——從一大早張開眼到晚上睡覺前的所有時間，都投入在訓練之中。成長於籃球世家，家朗在父母培養和訓練下打得一手好籃球，小學時偶然接觸到劍擊運動，從而產生巨大興趣，從此就在讀書和訓練間不斷奔走，中四時毅然決定全職投入劍擊；天賦潛力加上驚人毅力，面對訓練過程中的種種艱辛，以及比賽中所遭遇到的失敗和挫折，都成為家朗前進的強心針。2014年，在亞洲青年錦標賽中奪下四金後躋身港隊全職訓練。翌年，第二次出戰亞洲賽奪得個人賽季軍；2016年19歲的他連挫韓國、日本、及中國國家隊選手，勇奪亞洲冠軍，成為香港歷來首名個人亞洲賽王者；在極高呼聲下取得同年巴西里約奧運會的入場資格，結果在16強不敵巴西劍手止步。直到東京2020奧運香港歷史上第二面奧運金牌，成為了我們心中的「家朗世一」，生活也起了180度的轉變……

「演戲是一個過程，可以延續很長的時間，與運動員每天為重複的動作反覆磨練，實在不能相比；那種辛苦，很難想像。」發哥感觸道。「一場十分鐘的比賽，他們（運動員）就只有那麼短的時間去做，成與敗就在那幾分鐘，那種壓力之大，可想而知。我們都是十來歲就離開學校，去追求我們想做的事；但他（家朗）所走的路程比我要艱辛得多。」家朗奪金後接踵而來的訪問、拍攝與代言，也許遠不及攀上高峰後的心態轉變來得困難。在焦點下要回到平靜，刻苦訓練，思考和檢視個人表現與狀態，心理素質之強大，非旁人能體會。發哥與家朗雖然個性截然不同，但談到內心掙扎、如何保持「平常心」，兩人都選擇萬語千言，寄予沉默。

「剛剛聽到發哥這樣說，難免有點感觸……」發哥一邊說，家朗用專注的眼神凝視，並把每句話都聽在心裏。「我一直對自己所經歷的一切有種『理所當然』的態度，就如比賽那『15分』，我就會盡全力去做好那『15分』，除此之外沒有多想。但剛剛在發哥口中覆述的那種『辛苦』，才想起自己經歷過那些低潮、鑽牛角尖的時候，也是要靠自己調整心態。」

然而，時代不同，成名的步速當然也不能相提並論。19歲的周潤發剛開始拍電視劇，而19歲的張家朗就奪得了亞洲第一名銜。25歲的發哥拍完《上海灘》走紅，而25歲的家朗已經拿到了人生首面奧運金牌。「我們的功夫是在鏡頭前，他們已經站在世界最大的舞台上『打仗』，比我們走得更高更遠。」發哥毫不諱言地說。但走得愈高，承受的壓力也就更大。一向寡言的家朗在2016年的一次隨行訓練專訪中鮮有地透露自己的心路歷程：「同一個劍招，以前都會打，但現在覺得要表現出『亞洲冠軍』的實力……」在獎牌與壓力夾擊洗禮下，家朗也坦言「不再是以前的自己」。

台上比賽的一分鐘，與演戲中講求的“committing to the moment”，在我眼中，骨子裏是同一件事；靠的同樣是台下日復日的修行。技巧是訓練，沉着的心態則是來自日子。發哥曾在訪問中提過，在他事業剛起飛時也短暫的迷失過，要吃好、穿好、用好。而他也不後悔自己曾有過這樣的階段，「經歷過了，才知道自己想過怎樣的生活。」正如他不只一次分享多年來最喜愛的角色，仍舊是《秋天的童話》中的船頭尺。「就是簡簡單單，一點不華麗。」2018年，他與內地著名主持人魯豫登上飛鵝山，遠眺中環景色時，發哥就說了這樣的一句話：「那裏就是每天幾十億起落的地方。我們現在站在這裏，你說，它跟我有什麼關係？一點關係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