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奇戲服設計師 Kate Hawley 向來擅長為商業巨片打造服裝,過去二十年間,她參與的作品不計其數,例如 Guillermo del Toro 的《環太平洋 Pacific Rim》和《自殺突擊隊 Suicide Squad》,以及若干年代戲,如 del Toro 詭魅的《腥紅山莊 Crimson Peak》,以及為她贏得艾美獎提名的《魔戒:力量之戒 The Lord of the Rings》。如今,她與這位備受愛戴的墨西哥導演再度聯手,帶來了迄今為止最具野心、最令人驚嘆的企劃:《科學怪人 Frankenstein》。這部作品以歌劇般的恢弘氣魄,重新詮釋了 Mary Shelley 的哥德經典。
在這部新作中,Hawley 實現了不可能的任務:她為 Oscar Isaac 飾演的狂妄科學家 Victor Frankenstein 設計了令人垂涎的天鵝絨外套與耀眼奪目的珠寶;而 Mia Goth 飾演的 Elizabeth身著的裝束,則是我今年在銀幕上所見最非凡的造型之一。例如有點綴着旋渦星雲圖案的絲質舞會禮服、美得令人窒息的鮮豔彩紗、宛如光環的羽毛頭飾、襯著薄紗的摺扇、難得一見的 Tiffany & Co. 典藏珠寶,還有一襲幽靈般空靈的層疊婚紗。
奇妙的是,沒有任何一套服裝讓人從故事中分神,儘管這個波瀾壯闊的故事圍繞着那個妄圖扮演上帝、最終卻自取滅亡的夢想家,這些華服反而讓人更深地沉浸於 del Toro 的魔法世界。
在頒獎季來臨前,奧斯卡提名似乎已不可避免。這將是 Hawley 首次獲提名,若能獲獎,她也絕對當之無愧,儘管她面臨着激烈競爭,包括憑《女巫前傳:永生之謎》回歸的上屆得主 Paul Tazewell、《罪人 Sinners》的 Ruth E Carter、《Hamnet》的 Malgosia Turzanska,以及《Marty Supreme》的 Miyako Bellizzi。
我在倫敦科林西亞酒店的豪華套房見到 Hawley 時,這位紐西蘭設計師正展開為期數月的宣傳行程。巧合的是,最初是《魔戒 Lord of the Rings》導演 Peter Jackson 將她引薦給 del Toro,她曾與 Jackson 合作《蘇西的世界 The Lovely Bones》與《哈比人 Hobbit》系列電影。如今《科學怪人 Frankenstein》終於登上大銀幕,關於這部電影的新展覽《Frankenstein: Crafting a Tale Eternal 》也在 Selfridges 揭幕,而這部華麗史詩巨作於 11 月 7 日在 Netflix 上線。
在此之前,這位戲服設計師向我們娓娓道來:如何從甲蟲汲取靈感、Mia Goth 飾演的 Elizabeth 如何展現宛如 Biba 風格的 60 年代夢幻感,以及為何 70 年代的 Mick Jagger 會影響 Oscar Isaac 版 Victor 的造型設計。
專訪戲服設計師 Kate Hawley
您過去曾多次與 Guillermo合作。這次的起點是甚麼?
Guillermo 本身就是一位藝術家與夢想家。他的作品深受 Hammer 恐怖電影、Mario Bava 影響,處處是精彩的 60 年代元素,那種恐怖片充滿色彩且極具衝擊力,從《羊男的迷宮 Labyrinth》、《魔鬼脊背 Devil’s Backbone》等作品中貫穿著共同主題。而根據我的觀察,他總在每個新故事中重新審視、調整並重塑這些主題。因此,我對他的電影總有一定程度的了解。
我本身也有歌劇背景,我們都熱愛各種形式的歌劇元素。我們初次見面時,Peter Jackson 介紹我們互相介紹,Guillermo 沒看我的畫作或作品集,他只盯著我的書架。上面有 Joel-Peter Witkin、Caravaggio、Goya 的作品。他說:「不如我們合作。」這種共通的語言至關重要。
色彩編碼(Colour coding)對 Guillermo 極為重要,我知道他希望 Victor 的童年片段以紅、黑、白三色呈現。隨著劇情推進,這個色彩故事如何演變?
色彩故事的確會變化。電影開場是冰雪世界,對我而言那始終像是白、奶油色與藍色,我們討論過白色代表死亡。對我來說,船長幾乎像是守門的 St Peter。Guillermo 運用了大量聖經意象,重點在於找到正確的基調,並思考我們該將這些場景推到多遠。有些時候, Guillerm 會說:「Kate 再誇張點,再多些!」
哪些場景是如此?
那些頭紗!那是個更盛大的場景。而在其他時刻,你需要收斂,讓焦點停留在更細微的事物上,否則會讓觀眾出戲。色彩搭配是關鍵。例如,Harlander (Victor 的富裕贊助人,由 Christoph Waltz 飾演)有他自己的色彩配置。但 Elizabeth 則不斷轉變,宛如一場蛻變過程。她的色彩映照出其他每個角色。透過 Victor 的雙眼,當他初次見到她時,她幾乎像個天使。
然後我們讓 Elizabeth 呼應葬禮場景中 Claire(Victor的母親)棺木的紅色,她就如正在飄忽一樣 ,成為所有這些女性記憶的集合體。她是個高度風格化的角色,她是母親,是聖母瑪利亞。身為戲服設計師,我的職責是服務導演與文本。這次我有兩個文本。包括劇本與小說,兩者都充滿情感。我們都哭得不能自己,Guillermo 也說我總是在哭。
這個故事就是有這種魔力。寒冷中透著絕望的孤寂感,枯樹的枝椏,憂鬱的氛圍,以及科學怪人以許多身體部位與記憶拼湊而成的誕生方式。這是場非常經典的幻夢。藉由所有這些參考元素——Caravaggios、Caspar David Friedrichs 的畫作——我們想喚起一種記憶感、憂鬱感、氛圍感,以及「自然貫穿萬物」的意念。這對我們採用的布料也極為重要。
Elizabath 的禮服有着像外星生物的圖案。靈感從何而來?
Guillermo 會為每個角色撰寫小傳,就像角色的聖經,其中總有很大的篇幅關於 Elizabath 與她的書籍。在他們外出跳舞、她在市集收集書籍的場景中,你可以瞥見這個小細節。Guillermo 對她的閱讀內容非常講究,其中一本是 William Paley 的《Natural Theology》。對我而言,這本書貫穿了電影中的所有主題——關於宗教與自然奇觀。如果你觀察維多利亞時代書籍的扉頁,會發現驚人的大理石紋理,Guillermo 也想展現她對昆蟲與細胞的熱愛。而在 Victor 的世界中,你幾乎彷彿進入科學怪人的體內,看見他的血細胞。我想透過服裝暗示這一切。
我們在某些場合也使用了孔雀石(工作室甚至有真正的孔雀石碎片),我的團隊還花了數小時繪製細胞圖,再將其織入布料,並玩弄比例尺度的概念。我們甚至在工作室收藏了一整系列甲蟲以汲取靈感。聽來有點古怪,但其實不然。
早期我們以為這部《科學怪人 Frankenstein》會設定在 18 世紀、啟蒙時代或 Mary Shelley 所處的時期。但後來吉 Guillermo 回來宣布:「我要將背景設在克里米亞戰爭時期。」於是你會思考:「我們該如何擺脫 Dickensian 對於那個時代的詮釋?」我們不想要一個啡色的世界。我們希望它感覺現代,但仍保有哥德特質,而色彩正是由此切入。
她的寶石色調似乎與這種對昆蟲與自然世界的熱愛相關,這也經常體現在珠寶上。
是的,我們與 Tiffany&Co. 在珠寶部分合作,我去了他們的檔案館。在他們橫跨二百年的收藏中,處處可見 Mary Shelley 的世界與啟蒙時代的迴響,然後還有維多利亞時期:1850年代, Tiffany 曾為南北戰爭製造外科手術用具,那是個現代主義崛起的時代。因此,你會看到 Charles Lewis Tiffany 的古典風格,而他的兒子 Louis Comfort Tiffany 則顛覆傳統,帶來非傳統、更藝術化的玻璃風格。Elizabeth 佩戴的藍色甲蟲項鍊,就是一件 1900 年代初 Louis Comfort Tiffany 的獨特作品。
這些珠寶也影響了我們運用色彩的方式,因為一切關乎色調、光線,以及顏色在你凝視時如何變化。在我們的染色部門,我們不使用黑色,而是使用紫色、綠色與藍色,將色彩層層疊加,創造出那些更暗、更深、更濃郁的色調。
Elizabeth 某些禮服的領口似乎也呼應了作者 Mary Shelley 最著名的肖像?
是的。我們讓她的輪廓保持簡潔,但當她在試穿裙撐時,Guillermo 要求:「我要最大的那種!」這在某些場景中效果絕佳,但在其他場景就變成噩夢了。這對美術部門產生了連鎖效應,因為門廊必須加大,才能容納裙撐!我曾擔心這會壓過 Mia 的氣場,但並沒有。她看起來仍然光芒四射。
Mia 將 Elizabeth 視為自由奔放的女性,會奔跑穿越荒原,某種程度上更貼近《咆哮山莊 Wuthering Heights》,但她還擁有一種不同的力量。對她而言,看見科學怪人幾乎像一場宗教頓悟,他像是自然世界的化身。因此,有些鏡頭呼應了聖母與基督的意象。
我們還討論過,Elizabeth 總給人一種正在消逝的感覺。你無法真正捕捉她——她是謬思,而 Victor 在追逐她。我們也使用了頭紗。頭紗總是有爭議,因為它會遮擋演員的臉,但我們選用的布料仍能讓觀眾看見她們,而 Mia 也接受了。我們用了強烈的色彩,感覺非常繪畫性。
她的一些頭飾看起來像光環?
羽毛頭飾與軟帽確實如此。有頂黃色軟帽,其實是我從一幅聖母畫像複製而來。
這部電影的建築中有許多圓形元素,你也會在美術設計 Tamara [Deverell’s] 的作品中看到那種宗教、古典與神話意象的迴響,例如維多實驗室中的 Medusa。與 Guillermo 的合作非常美妙,因為每個點子都會在所有部門間泛起漣漪。有段時間,Tamara 忙著在塔樓場景周圍添加綠色地衣,以映襯 Mia 裙裝的濃烈綠色。
而當我與攝影指導 Dan [Laustsen] 合作時,他與 Guillermo 想運用燭光與單一光源。這效果絕佳但實際上頗具挑戰。我們做了許多攝影測試。我們被要求創造所有這些飽和色彩,但燭光某種程度上會削弱它們。例如 Mia 穿的第一件藍色禮服,好幾週我們都一籌莫展,心想:「這該怎麼辦?」真正飽和的藍色絲綢無法顯色,所以我們使用了多層次設計,那件禮服其實有許多灰色調。透過鏡頭看,它就成功了。
婚紗也非常精緻。您如何構思這個造型?
那是我們創造的第一個造型——在我為科學怪人設計了「耶穌式」的繃帶後。新娘造型非常重要,而這是 Guillermo 的新娘,不是維多利亞時代的新娘。它需要符合時代背景,但也得具備他想要的更現代感。它呼應了科學怪人的繃帶與骨架結構。我們像建造科學怪人一樣從內而外打造這件禮服——它有五層歐根紗,緊身胸衣採用瑞士緞帶,我們將它外露而非內藏,因為在故事的這個階段,Elizabeth 映照科學怪人更甚於 Victor。她手臂上的緞帶也是對 1931 年《科學怪人》與1935 年《科學怪人的新娘》的可愛致敬。
這件禮服受瑞士—德國一帶的服飾影響,你可以看見 Frankenstein 家族徽章,但我最喜歡的一點是它的動態。我們用了最輕盈的絲綢,而 Mia 不斷跑進跑出、上下樓梯,看起來效果驚人。造型中還帶點略微 Biba 風的 60 年代夢幻感,這透過化妝設計師 Jordan [Samuel] 的精緻妝容,與髮型設計師 Cliona [Furey] 打造的極長髮絲呈現出來。
從時尚角度而言,電影中另一個重要角色是 Victor 本人。
我們對他的參考包括 70 年代在Soho 區的 Mick Jagger 與 Rudolf Nureyev——我們希望他踏入實驗室時,能有種搖滾巨星登台的氣場。他是個龐克份子也是個花花公子。他出身貴族,原本身無分文,後來卻有了錢,穿衣服帶著真正的隨性不羈。就像 Francis Bacon 或 Picasso——他穿著衣服是為了熬夜工作。他玩弄血液與內臟,弄得滿身都是。
整部電影中我最喜歡的一件服裝是他的晨袍。Oscar 穿上它看起來如此俊美。Victor 不會總是顯得憔悴——他擁有這種 William Blake 般的能量。
原文轉載自《Vogue》英國版
Editor
Radhika Seth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