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大都會博物館前的林蔭道上,寒風凜冽,行人們圍着圍巾、穿着毛呢大衣匆匆而過,和天氣相映成趣。但很快,他們身上的服飾就會發生變化。春天到來時,中央公園裏的樹木吐露芬芳,柏油路面跟着溫度上升而變暖,人們開始穿上柔軟的連衣裙,跟博物館台階上張望的遊客們擦肩而過。

五月開始,紅地毯將沿着樓梯拾級而上,身着華服的嘉賓們將會在走入Met Gala的途中被閃光燈鏡頭捕捉。一直以來,Met Gala是高級時裝領域最為耀眼的時刻,也是服裝和人物個性相互輝映的時刻。當來賓們走入博物館後,他們通常都會參觀博物館陳列的古老服飾,這些服飾的穿著者早已不在,但這些面料卻被定格在此。

The Upside-Down Rose hat from Philip Treacy’s spring 2000 haute couture collection, like so many of the pieces in “Sleeping Beauties,” channels the natural world.

The Upside-Down Rose hat from Philip Treacy’s spring 2000 haute couture collection, like so many of the pieces in “Sleeping Beauties,” channels the natural world.

「這也是一直困擾我們的事 —— 一旦一件衣服進入博物館,我們對服裝的感官體驗也隨之消失。」大都會博物館服裝學院的策展主管 Andrew Bolton 今天上午坐在博物館內光線昏暗的會議室裏,喝着茶解釋道。會議室的牆上擺放着50多件衣服的照片,「好在我們能夠將它們永久地保管下來」。他繼續說,「但這也涉及到非常具體的條件,你不能碰它、不能聞它、不能穿它,甚至也不能聽到它的聲音。」

幾個世紀以來,各種感官上的體驗對服裝來說,隨不是附帶品,但卻是其體驗和設計不可或缺的部分。比如裙子一定程度上是通過聲音銷售的,這種聲音被稱之為「scroop」——當穿着者穿過房間時,面料相互摩擦會發出沙沙聲。衣服的鈕扣過去使用棉絮做成的,用來吸收和散發香水的氣味。Bolton說,「如果我們依然能夠捕捉這些信息,那我們就能夠幫助後人了解衣服是怎麼被穿上的、穿在身上是甚麼樣子的,以及如何被移動的。」

揭秘1/ 展覽主題來自博物館中33,000多件服裝藏品!

今年Met Gala的主題圍繞「Sleeping Beauties: Reawakening Fashion」展開,展覽將在5月10日開幕,持續至9月2日。Bolton和服裝學院希望突破陳列的侷限,讓沉睡已久的服裝煥發生機,重塑其面貌。通過研究團隊和現代技術,博物館已經洞悉歷史珍品如何刺激感官,並設計成展覽的方法。「這些信息將不僅在展覽中呈現,也將永遠出現在我們網站上。」

這次的展覽對博物館來說意義非凡,部分原因在於它能夠讓博物館有機會重新審視自己的藏品。雖然服裝學院為此次展覽新購了75件藏品,比如Christian Dior花瓣裙、華麗的Iris van Herpen垂墜服,還有Philip Treacy頭飾,但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靈感都來自博物館現有的33,000多件藏品。

All the clothes photographed on Debicki for this story—including an organza Iris van Herpen couture dress from spring 2020, seen here with Femme LA shoes—were later acquired by the Costume Institute for the show, except where noted.

All the clothes photographed on Debicki for this story—including an organza Iris van Herpen couture dress from spring 2020, seen here with Femme LA shoes—were later acquired by the Costume Institute for the show, except where noted.

「當所有作品的照片掛在牆上時,最令我驚訝的是,許多作品的靈感都來自大自然。」Bolton指着牆上的畫板說道。的確,像花朵、鳥類、蝴蝶等主題的圖案反覆出現,此外,很多作品也不斷提到土、空氣和水等元素。他說,「還有一件引發我共鳴的事,那就是時尚的無常性和短暫性,和大自然也十分相關,但同時也是它的週期性:重生。」

展覽名稱還影射了展覽的主角,那就是脆弱的服裝。這些「Sleeping Beauties」十分嬌嫩,幾乎不能用手觸摸,更別說掛在人體模型上。它們必須躺在箱子裡,不受外界干擾。而且因為所使用的材料和這些元素結合在一起的方式,令它們逐漸發生不可逆轉的退化,甚至終有一天會支離破碎。在這些沉睡的美人身上,Bolton的團隊找到了平衡的方式——恢復服裝失去的物理屬性,以及展覽的科學目標。

大都會博物館館長兼首席執行官Max Hollein表示:「這次展覽讓我們反思,我們還需要做些什麼來保護這些文物的完整性。它將幫助我們了解在放大體驗的同時,如何恢復文物的真實性——這對博物館的其他部門也會有幫助。」

A complete look from Rick Owens’s spring 2022 Fogachine collection
courtesy of Rick Owens

A complete look from Rick Owens’s spring 2022 Fogachine collection

courtesy of Rick Owens

「我們購買一件衣服並不只是為了掛在衣架上,或者單純穿在模特兒身上,我們對服裝存有幻想,並藉由這些夢想生活。」攝影師Nick Knight說,Knight的時尚創意公司ShowStudio不久前為音樂人Björk訂製了她MV中的服飾,用數字手段將Alessandro Michele時期的Gucci裙裝「穿」在了Björk身上。

服裝學院對這些服裝最初所處的生活環境中的姿態、氣味、習慣和風尚,進行了細緻研究。Knight說道:「比如舞會晚禮服,你可以穿着去跳舞,在舞會上,你拿扇子的方式、拿酒的方式、行屈膝利的方式、鞠躬的方式和跳舞的方式都很重要。展覽將會展示這些服裝,並重現它所經歷的遭遇。」他繼續說:「想像一下,如果你在舞會上遇到一個來自150年前的人,會是什麼樣的感覺?難道不會感到興奮嗎?」

揭秘2/ 以專門的維護室和維護人員記錄服裝信息,讓服裝永久保存並重生!

此時此刻,在服裝學院的辦公區,服裝維護師Elizabeth Shaeffer正在鋪開半透明的聚酯薄膜,這些薄膜的邊緣跟裙子的面板相匹配。工作室就像一個實驗室,明亮且安靜,遍佈技術設備。即使以大都會博物館的嚴格標準來看,這個地方十分用心——為保護藝術品,金屬桌上鋪着白布,門口有一塊固定在地板上的腳墊,黏合面朝上,能夠清楚每位賓客鞋底的雜誌。

Schaeffer細心地、輕輕地整理桌子上的聚酯薄膜碎片,然後她解釋道:「這是一個可以縫製衣服的全尺寸模型。」每件作品都是從那些「Sleeping Beauties」裙子上描摹而來,這樣做能夠幫助保護人員收集和服裝結構有關的信息,再以圖案形式轉移到紙上,並用網格標記,最終裙子可以以數字形式呈現,從理論上講,這是一個可以永久保存的方式。「所有這些信息都可以用來讓裙子重生,不僅是三維形式,就像它本來就應該穿在身上一樣。

A splendid 2017 reimagining of the Junon dress from Christian Dior Haute Couture’s fall 1949 collection.
courtesy of Dior

A splendid 2017 reimagining of the Junon dress from Christian Dior Haute Couture’s fall 1949 collection.

courtesy of Dior

比如今天擺在台上的這件來自英國極富盛名的設計師Charles Frederick Worth的作品,這件衣服曾為Astor家族所有,也是今次展覽中最為脆弱的一件,飽受經紗脫落困擾。在這退化過程中,緞面上閃亮的長絲會被磨掉,留下羽毛狀、撕裂狀的條紋。和大多數「Sleeping Beauties」一樣,即便要小心翼翼地運送這件衣服,也會加速它的腐爛。但Bolton還是決定冒這個險,因為可以收集和它有關的所有詳細信息。「如果你將它放在櫥窗裡,但永遠不再看到它,這的確能夠減緩它的腐爛,但這有什麼意義呢?」

他做出的另一個決定就是讓這件已經褪色成粉色的禮服恢復其原有的色彩。Schaeffer和Bolton一起坐在保護工作室外的辦公室裏,研究未被日光曬到褪色的雪紡面料,並將這些顏色跟Pantone的色調進行對比,根據Pantone的色調數字技術重新製作出這件禮服的靈魂。「這裏出了點問題,這是一件晚禮服,所以只有在晚上才會登場,但以前使用的煤氣燈和電燈泡色調都十分暖。」Schaeffer一邊研究屏幕上的顏色一邊說。

她隨之播放起來Knight團隊法國來的動畫草稿,研究裙子的動態形式。一個身着電腦渲染出來的裙子的化身開始旋轉,跳着活力四射的舞蹈,似乎在空中踢到了膝蓋。Bolton皺起了眉頭。

「這看起來很像電影《國王與我》,」他溫柔地說道。

Schaeffer靠近屏幕,喃喃自語道:「我覺得雪紡衫太有彈性了,這會讓我們忽略掉裏面的層次。」

揭秘3/ 要保護服裝還要研究服裝的動態、聲音、氣味?

如果說研究服裝的動態是一項非正統的保護工作,那這還不是這次展覽最奇特的地方,因為這個展覽很大程度上也以聲音為基礎。保護室中還有一件華麗的彩繪禮服,上面噴上了鋁制的花朵,這是Francesco Risso今年為Marni春夏時裝展設計的。大都會博物館還有另一件新藏品,是剛從紐約Binghamton University取回的,Bolton在那裏記錄下了花朵相互碰撞的聲音。Bolton用同樣的方法捕捉跟歷史上服裝相關的劈啪聲音,這兩個音頻樣本都在本次展覽內容當中。

Bolton解釋,之所以將Marni這條裙子加入進來,是因為它和氣味相關,而不是聲音。Risso在時裝展的邀請函中這樣描述自己的精力,當他在14歲時,他在巴黎的派對上聞到了一種非常迷人的香水,長大後他得以在這座城市漫遊,試圖找到這種氣味的來源。

eft: Beholding this coat, dress, and crinoline from Olivier Theyskens’s fall 2000 collection, one can nearly hear the sumptuous sound of its silk moiré in motion—an auditory experience known among fashion conservators as scroop that’s also on display in the exhibition. Right: A British waistcoat from 1615–20.

eft: Beholding this coat, dress, and crinoline from Olivier Theyskens’s fall 2000 collection, one can nearly hear the sumptuous sound of its silk moiré in motion—an auditory experience known among fashion conservators as scroop that’s also on display in the exhibition. Right: A British waistcoat from 1615–20.

展覽的主要合作者之一便是來自柏林的嗅覺藝術家和研究員Sissel Tolaas,她是創造和記錄嗅覺的先驅。Tolaas曾接受過化學家和語言學家的培訓,她花了七年時間,從家鄉挪威的一個小島出發,環遊世界,目的就是聞遍世界。

Tolaas花了將近一年時間,為服裝學院的展覽分析服裝以及穿着者相關的氣味。她的研究成果也將成為一部分展品,某些氣味甚至可以在展廳中聞到,並被重新詮釋。「是裙子上的香味讓我如此離題嗎?」T.S. Eliot曾在20世紀初這樣寫道。而在大都會博物館,參觀者將真切地邂逅那個時代的香氛氣味。

其中一個展廳以花卉為主題,展示一系列帶有花卉圖案的帽子。另一個展廳將專門展示20世紀早期的一位名媛和慈善家Millicent Rogers的服裝。「我關注這位女士使用的各種物品散發出來的分子——她身體的氣味、她的習慣、她的文化、她的儀式、她吃的食物,」Tolaas說道。科學的數據總是和藝術的感官奧秘相輔相成,她解釋道:「我不是在『給空間加香』,我是在放大服裝中隱藏的信息。」

On Christian Dior’s May dress from spring 1953, flowering grasses and wild clover are etched into organza.

On Christian Dior’s May dress from spring 1953, flowering grasses and wild clover are etched into organza.

Millicent Rogers的服裝收藏包括一條1937年的Schiaparelli著名Seed Packet連身裙,這條裙子寓意設計師將過去當作種子放入口中,試圖從內心種出一座花園,讓自己變得更美。除了Rogers,Christian Dior的Vilmorin連衣裙則體現了他兒時對園藝的熱愛。另外有一頂Balenciaga的帽子,看上去就像一顆捲心菜,還有世界大戰之前流行的「蹣跚裙」(Hobble Skirts),這種曇花一現的時尚曾讓女性無法正常行走。Sarah Burton的蝴蝶裙同樣令人驚嘆,領口處綻放着火熱的翅膀,Charles James則以蝴蝶為主題設計了一件衣服。

揭秘4/ Open AI亦是打造此次展覽互動效果的重要工具!

Jonathan Anderson為Loewe設計的一件大衣外套是整個展覽中最不可思議的作品之一。隨着時間推移,草籽逐漸生長,形成了鬱鬱蔥蔥的綠色皮毛。Bolton將展示一件非常有生命力的大衣,大衣會在展台上滿滿枯萎,最終被已經成熟的大衣取代。Anderson的另一件展出作品是一件帶有巨大紅色花朵的服裝,它也將成為花園長廊的一部分,讓它看起來比在時裝展上更像一件物品。Bolton對此說道:「我喜歡服裝成為雕塑的感覺,你可以從三位角度觀察服裝的型態,看它是如何跟身體產生作用的。」

An anthurium-inspired bodice from Loewe’s spring 2023 collection.

An anthurium-inspired bodice from Loewe’s spring 2023 collection.

Loewe是這次展覽的贊助商之一,Anderson指出,這次展覽能夠以這樣的方式展現服裝的物理特性,讓他覺得這也是展覽的魅力之一。「當你從檔案庫裏拿出一些東西,重新審視它們,並試圖找到新意或者故事時,你該如何吸引新的觀眾,同時又不會過分解釋一些信息呢?」這次展覽還大膽地使用科技,通過OpenAI設計了專門的互動介面,一位來自20世紀30年代的紐約社交名媛Natalie Potter所傳的精美婚紗從而栩栩如生地呈現在觀眾面前。

Open AI技術人員Isa Fulford解釋道:「大都會博物館的團隊向我們提供了大量Natalie生活有關的細節,還有她的禮服的原始文件和資料。我們給AI模型定製了模仿Natalie聲音風格和語調的指令,並讓她能夠和參觀者互動,然後我們讓模型得到所有和她生活、禮服、婚禮相關的信息。」參觀者因此可以給「Natalie」發短信,並得到具體回覆。「我希望有一件衣服能夠主動回應參與者,在任何展覽中,我都覺得展品過於被動,這令人沮喪。」Bolton說道。

Clockwise from top: A 1957 Balenciaga hat, Deirdre Hawken’s Cauliflower Headpiece from 2013, a layered silk hat from the 1940s, and a 1942 Germaine Vittu hat.

Clockwise from top: A 1957 Balenciaga hat, Deirdre Hawken’s Cauliflower Headpiece from 2013, a layered silk hat from the 1940s, and a 1942 Germaine Vittu hat.

在展廳中,動態效果營造了氛圍。為如此感性的展覽打造空間設計是一項艱鉅任務,Bolton因此將目光投向了位於紐約唐人街的Leong Leong兄弟建築公司。Leong Leong設計的不是傳統的畫廊,而是一條蜿蜒的走廊,走廊延伸到一系列圓頂的房間中,就像一串珍珠被串在項鍊上。「展覽的設計是具有故事情節的,你從一個房間進入另一個房間,許多房間的玻璃櫃又讓人聯想道鐘罩。」Dominic Leong說。

與此同時,這些沉睡的作品將平躺在展覽的展櫃中,四周環繞着磨砂玻璃,營造出一種幽靈般的全息氛圍。參觀者在達到展覽現場後,首先看到Brancusi的青銅器和Worth的裙裝,旁邊還將展示一件受Worth禮服激發的當代服飾——來自Alessandro Michele為Gucci設計的作品。參觀者還將進入一個空間,裏面擺滿了彩繪絲綢,這些都是18世紀歐洲人模仿中國技藝設計的作品。隨後在一個小房間中,還將專門展示經紗印花,這種技術在圖案和圖像上具有美麗的失焦效果,與光柵全息圖呼應。

A mystical-seeming House of Worth cape from 1889.

A mystical-seeming House of Worth cape from 1889.

A fairy-tale-worthy Gucci cape and dress by Alessandro Michele for fall 2017.

A fairy-tale-worthy Gucci cape and dress by Alessandro Michele for fall 2017.

展覽當中,有一個專門用於觸摸的展廳展示Raf Simons2013年設計的Dior禮服,並配有一個可觸摸的等比例模型。接下來是Van Gogh展廳,以聖羅蘭的外套為主角,靈感來自藝術家的鸢尾花畫作,與Rodarte根據Van Gogh向日葵為藍本創作的連衣裙形成對比。罌粟展廳則展示了Isaac Mizrahi的罌粟花連衣裙,靈感來自Irving Penn的作品。

展覽還在繼續,走過像太陽一樣炙熱的中國絲綢禮服,令人驚奇的甲蟲時裝,還有一個蛇形風格房間。Bolton向我們詳細介紹了他為恢復過去失落的精力而利用尖端技術建立的全新世界,他數沒有展覽的規模打動,兒時被展覽為未來的工作開啟的可能性吸引,「這是一個令人非常謙卑的展覽,它讓你意識到自己是多麼渺小。」

原文轉自:《VOGUE》美國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