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戰再戰 One Battle After Another》是史上首位大滿貫,曾奪下康城、柏林、威尼斯三大影展「最佳導演」的 Paul Thomas Anderson 自編自導新作,有力成為明年最強電影指標。
不只遊走於輕盈的諷刺與娛樂性,更能直抵嚴肅、沉痛,甚至私密而普世的情感核心,更同時緊扣當下,亦不失寓言的厚度。這部「年度之作」正是如此。它以兩位父親爭奪女兒的故事為軸,鏡映美國社會長期的撕裂與對立,更把這場世代角力推向荒誕與怪誕,折射當代政治文化如何被極端化撐大至失真。這一次,PTA 走進更明晰的主流敘事框架,卻拍出他少見而精彩的「商業型」傑作。
既讓人想起《二百萬奪命奇案 No Country for Old Men》的陰冷與黑色幽默,也承接《性本惡 Inherent Vice》的迷離氣質,但節奏更輕巧、笑點更銳利,且更直指主題核心。Leonardo DiCaprio 化身昔日革命份子、如今變身為披上浴袍、煙霧繚繞的單親父親;他曾效力的革命組織如今「妥善保護」其親生女兒,本可按章重聚,卻因多年頹唐與大麻後遺症,把接頭暗語、流程與據點全數忘卻。這個近乎荒謬的「失憶」鉤子,驅動他闖入陰謀、遊說勢力與權力黑幕交錯的旅程;近未來、軍事化色彩濃厚的美國,遂成為一場荒誕追尋的舞台。
旅途上最吸睛的變數,是 Benicio Del Toro 化身的武術老師,安靜、克制、出手狠準,近乎 Harvey Keitel 在《黑色追緝令 Pulp Fiction》(1994)飾演 Mr. Wolf 的存在,雖然未必是「生涯代表作」,卻像為他度身訂造。繼《華爾街狼人》後,Leonardo DiCaprio 交出近年最鬆弛而老練的演繹:把一位被時代拋擲的理想主義者,演成既可笑亦可悲、狼狽卻仍溫柔的矛盾體。
一向被視為「遠離主流」的 PTA,此番不但聯手 Leonardo DiCaprio,敘事上亦採更清晰的三幕結構:起承轉合分明、高潮與解題俐落,動作與追逐皆服務於明確目的。多年試驗的「雙聲帶」配樂在此臻於完成,場景內外兩首樂曲並行,或和聲、或反差,而在張力最飽和的剎那,他又果斷抽走聲音,只留觀眾的心跳與呼吸。
故事的核心,是兩個「精神圖騰」的正面交鋒:Sean Penn 以一頭幾近惡名昭彰的髮型,化身保守秩序的化身;對上 Leonardo DiCaprio 所代表、已墮為沙發客的革命殘影。兩人共享同一名女孩——一方撫養、另一方血脈相連——多年互相角力卻從未真正相見。片中幾乎不見可指涉的政府,軍方亦如無主之兵。真正驅動權力的,是一個荒誕到供奉名為「聖誕老人 Santa Claus」的遊說組織。陰謀論被拉正為現實,Thomas Pynchon 小說中的混沌再臨,但燃料已從六十年代的迷幻偏執,轉為當下的文化戰爭。
高潮落在一條無盡的沙漠公路:冷戰時代的裝置以甜美旋律彼此「尋覓」,人物在空曠無垠中步步逼近對決。PTA 以 Hitchcock 派的視覺機關移形換影,把類型片最熟悉的收束方式拍得既陌生又親切、既宏觀亦私密,像把美國電影的祕訣攤在日光下,同時把創作者最柔軟的一隅交到觀眾手裡。
《一戰再戰 One Battle After Another》無疑是 PTA 對美國長年自我撕裂的寓言,更動人之處,則是一部「父親凝視女兒」的電影。那位站在兩個陣營之間、卻更清醒的新世代,或許不必再成為戰爭的受害者,而能帶來新的可能。嚴肅而不失趣味,宏闊而不失溫度,這是一部同時擁有野心與可親性的 PTA 之作。在今年片單之中,它以一場又一場的戰鬥,穩穩在「年度最佳電影」押下重注。
原文轉載自《WIRED》意大利版
Editor
Gabriele Niola











